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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外公

我的外公 (第1/2页)

“你外爹没了。”
  
  那天晚上,我接到母亲的电话。
  
  “外爹”是老家的方言,我们这里把“外婆”喊做“外奶”,把“外公”喊做“外爹”。
  
  她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,但我脑袋一蒙。
  
  “我要赶回去,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她又说。
  
  “……等我一下。”
  
  手指颤抖地在键盘上敲下请假条,我只带了备用手机就急匆匆出门。
  
  见到母亲时,她的情绪已经崩溃,哭喊不止,或许之前在电话里,就是在压抑悲痛的情绪。
  
  她开车往乡下赶,通往农村的道路不总有路灯,雨夜漆黑,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,炸开一片片水沫,视线顷刻间就朦胧了。但她发泄般猛踩油门,车速一度高达140。
  
  我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,只能无言地望着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,雨刷器随后将这些水沫刷去,然后转瞬间再次朦胧起来……周而复始。
  
  我木然地盯着雨刷器的工作,内心一直在消化“外爹去世”的事实。下乡的这条路走过很多次,第一次感到这么压抑。
  
  对于这一天我其实早有预感,但还是被打得猝不及防。
  
  外爹一直比较硬朗,我外奶身子骨不太好。只是今年年初一场流感,两人双双病倒。当时也不甚严重,住了几天医院,就顺利康复回家。只是两人都已是耄耋之年,医生特别嘱咐以后不能再做重活,回家要以修养为主。
  
  可如此修养数月,外爹见他原先在家后侍弄的小菜地长满野草,心中不忍,便一口气将野草薅个干净。
  
  谁知,当天晚上他就再次倒下,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。据说,多处器官衰竭。
  
  后来一段时间,外爹在子女们的陪同下,辗转于南京和县城医院之间,住过普通病房也住过ICU,数次出院也数次入院,前些天终于彻底出院,医生说没有再住院的必要了。
  
  他在县医院住院期间,我只去探望过他一次。母亲说外爹很痛苦,可能要撑不住,而我最是不敢直视别人的痛苦,只能选择尽量不看,就像鸵鸟那样埋起头。
  
  每次想来,都感觉自己真是不孝极了。
  
  唯一那次去医院看望他,他的身体状态确实糟糕极了,他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着管子,几乎不能动弹。他吃不下饭,也很难说话,疼得喊娘。他问我是不是回不去了,我说不会的,医生会治好他。
  
  我心想,外爹或许真的要不行了。
  
  后来他出院,我悲观地去乡下看望他“最后一面”,谁知他的身体状态却肉眼可见地改善了许多。他依然卧床,但不再疼得叫唤,也能和我简单的聊天,还关心我找对象的问题。
  
  之后几天,听说他情况越来越好,甚至可以下床推着轮椅溜达,还能在家门口剥豌豆。我又乐观起来,或许,外爹还有一年半载,甚至再多活几年也不是不可能。他有两儿三女,都是传统的孝子。
  
  不料,噩耗来得如此突然。距离我上次去看望他正好过了十天,那次居然真的是最后一面。
  
  到乡下,厅堂上灯火通明,挤满了人。外爹的遗体放置堂前,身上衣帽整齐,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,戴着与之匹配的八角帽。
  
  母亲跪倒在地放声大哭,我望向外爹脸上覆盖的黄纸,心中蓦然悲伤。
  
  外爹全身严严实实,只有手还露在外面,但连同甲床在内整双手都苍白了。我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,心想这是最后的道别。
  
  我暗悔自己没有在其生前多来探望,但那又如何呢,空余怅恨。
  
  堂中不知哪位亲戚家的小孩子,轻声询问身边的大人发生了什么,困惑于为什么人人脸上都那么肃穆悲伤。
  
  我瞥着他脸上的懵懂和小心,忽感似曾相识。
  
  恍惚中,好像一把剑,突兀地从背后将我刺穿。这一剑又快又准,我甚至来不及回头。
  
  童稚时刺出的剑,终于被还了回来。在这许多年后的雨夜。
  
  守了两夜的灵,外爹在第三天于殡仪馆火化,最后返回村里,落叶归根。下葬时听说,外爹是村子里最后一个“宝”字辈,我母亲那代人是“永”字辈……到我表哥这代,就不讲究这个了。
  
  全世界每天有二十万人离世,外爹在其中实在平平无奇,他的死亡甚至带着几分“岁数到了”的理所当然感。
  
  人们常说,当一个人亲友死尽,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存在,他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。故而我想写一篇纪念外爹的文章,虽然断无名留千古的可能,但或许将来再过一百年,还能有一个百无聊赖的人,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读到。或者有人会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篇乏善可陈的文章,提过一位不足为道的平凡老人。那样也总归是好的。
  
  ……
  
  外奶家在乡下,母亲通常会在每年的中秋国庆以及过年时领我上门。最初没有私家车,我们会坐乡间巴士,在235国道上一处很寻常的村口停下,再走上几里地,就是外奶家了。
  
  因为上门时间总在秋天,故而我记忆中的乡下,一直弥漫着股吹不散的烟火味。那是焚烧稻草留下的,我从小便很喜欢这种气味,配合着眼前连绵不尽的稻浪,真是有种醉人的美妙。
  
  孩童时很喜欢去乡下,外奶家的一切都令我新奇,一切都是没见过的玩具。外奶家是典型的传统农村小院,分前屋——院子——堂屋。
  
  前屋有张木床,是大舅或者外爹睡觉的地方。不过前屋最重要的是床边的灶台,灶台有两口锅,分“大灶”和“小灶”,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分。根据我当年目测,两口锅分明差不多大小。
  
  外奶做饭时,会先坐在灶台后面的“锅门口”,塞一些稻草进去,用火柴点燃,就可以起身做饭了。若是火力不够,就再添一些稻草或者直接塞一根木柴慢煮……我经常自告奋勇地坐在灶台后帮忙,但这并非出自孝心,而是“玩火”这一行为对于小男孩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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